【编者按】近期马来西亚政局变动引起了各方的关注，随着慕尤丁出任新一届总理，也算是尘埃落定。为了了解此次马来西亚政治的大变局及其对中马关系的影响，本次活动特邀中国国务院侨务办公室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华海外联谊会理事、中国侨联海外委员、马来西亚沙巴马中联谊协会会长、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高级研究学者、广西民族大学客座教授胡逸山发表看法。以下是本次活动整理好的文字稿，以飨读者。
一、马来西亚此次政治危机何以发生？
导致马来西亚发生政治危机的因素主要有两个：一是马哈蒂尔与安瓦尔之间的政治斗争。虽然在上次大选中马哈蒂尔与安瓦尔重新携手合作，但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马哈蒂尔在执政之前与安瓦尔存在一个政治协议，即马哈蒂尔就任总理后不久就应该把总理之位传给安瓦尔，但是基于意识形态、治国理念的分歧，马哈蒂尔并不想交棒给安瓦尔，而安瓦尔却急于成为马来西亚下一任总理，所以两人之间的冲突在此次斗争中也就充分显露出来了。二人之间的政治斗争最近表现于在最高理事会上安瓦尔向马哈蒂尔逼宫，这也为后面的政治演变埋下了种子。另一个因素是马来西亚的族群问题。马来西亚是一个种族、文化、宗教都非常多元的国家，马来族占60%—70%左右。国族主义在马来西亚的兴起使得对国族主义比较坚持的马来政客想方设法地推翻这样一个多元文化多元种族的政府，建立一个以马来人为首的政府，而这些马来精英在巫统、伊斯兰党、土团党中都拥有较强的实力，所以这些力量就在这一次政治斗争中表现出来。
二、马哈蒂尔的辞职可谓是引爆此次危机的重要节点，您如何看待此次政治危机中马哈蒂尔的角色与得失？
马哈蒂尔的原意只是想利用伊斯兰党和巫统这股保守势力来制衡安瓦尔步步紧逼的政治态势，并不是真心想要与巫统和伊斯兰党合作。一方面，马哈蒂尔不想与这些贪污的人继续合作；另一方面马哈蒂尔虽然是穆斯林，但是他并不想这个国家高度宗教化，包括在就任教育部长时说马来西亚国民学校的最大问题就是变成宗教学校。但是情势失控，就会弄假成真，骑虎难下。马哈蒂尔辞去总理职位，其实是有自信各党派包括安瓦尔、巫统、伊斯兰党以及土团党会求他回去当总理，起初保守派和安瓦尔一派有这样做，但是马哈蒂尔的强人本色马上又显现出来了。马哈蒂尔希望组建国民团结政府，每个人不以党派身份加入政府，而是以效忠马哈蒂尔的意志来办事，这样的宗旨都得不到两方的支持。情势演变到后来保守派就找到了慕尤丁，因为阿兹敏的身份地位以及声望没有那么高。马哈蒂尔看到这样的形势，又回去找安瓦尔合作。2月29日周六下午形势就发生了变化。因为马来西亚的国家元首觉得马哈蒂尔和安瓦尔这样斗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就找了一个比较折中的人选出任总理。
三、安瓦尔在此次政治危机中的角色与得失？您对他未来的政治前途有何看法？
安瓦尔与马哈蒂尔的斗争从1998年一直持续到现在，虽然安瓦尔领导反对党联盟在前两次都没能推翻当时的执政党，但是也都破除了他们在国会里占绝对多数的局面。所以他认为因为希盟的这次胜利，他理所应当成为总理，他的伙伴们也强烈地敦促马哈蒂尔下台。安瓦尔和马哈蒂尔之间首先要解决的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包括马哈蒂尔是否真正要传位给安瓦尔以及何时传位。
假如希盟能够再次上台执政，执政后的三个月或六个月会马上传位给安瓦尔。但是假如不是马哈蒂尔领军，希盟是不可能会有重新执政的机会，因为安瓦尔在马来西亚保守派里的声望非常低。马来西亚保守派在国会投票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在上一次大选里巫统、伊斯兰党共同获得3/4马来西亚选民的支持，所以非常讽刺的是安瓦尔和马哈蒂尔之间有虽然有不间断的政治斗争，但是他们必须相辅相成。即安瓦尔必须借助马哈蒂尔在保守派中的强大支持，而马哈蒂尔在某种程度上也必须借助安瓦尔在开明派、进步派选民里的强大支持。马哈蒂尔再任没有说永远不可能，但也只能拭目以待。
四、除了马哈蒂尔与安瓦尔的斗争外，我们相信大家也观察到了安瓦尔与阿兹敏的公正党内斗。您如何评价阿兹敏在此次政治危机中的角色与得失？接下来，他会在“国民联盟”中有何角色扮演？
阿兹敏几乎20年来都对安瓦尔不舍不弃，1998年安瓦尔下台的时候，阿兹敏是一个才30多岁的政客，他毅然跟着安瓦尔成立了公正党。多年来，安瓦尔进进出出监狱，使公正党能够继续维持下去的不是安瓦尔的太太，而是阿兹敏多年来的默默耕耘，直到2015年阿兹敏成功出任雪兰莪州的州长才相对比较高调。安瓦尔出狱之后继续领导公正党，阿兹敏也开始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此时刚好碰上马哈蒂尔和安瓦尔的再次斗争，马哈蒂尔想利用阿兹敏挑战安瓦尔，阿兹敏也抓住这个机会。马哈蒂尔让阿兹敏担任经济事务部长，使他掌握许多经济与政治资源，以便赶快建立自己的地盘与安瓦尔抗衡。
马哈蒂尔多次强烈暗示他不一定传位给安瓦尔，也可以传位给阿兹敏，所以在党内造成阿兹敏公开对安瓦尔有态度，不和安瓦尔合作，搞各种分裂等等。起初马哈蒂尔也想利用阿兹敏以及其它巫统、伊斯兰党等党派来使安瓦尔有所收敛，但是他很快发觉到阿兹敏和穆希丁联手了。在马哈蒂尔辞职后，事件经过一整个星期的演变，最后穆希丁成为了总理。阿兹敏在这个过程之中是有功劳的，即在他被公正党开除之后，带十位议员去支持穆希丁等等，所以在新任内阁里他应该会担任重要的部长职位。可是以后假如他初选的选区是城市选区或比较开明派的马来区，那么他的前程就未必那么光明，大家会不会选他都成问题。
五、此次政治危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一夜回到大选前”，相信不少马来西亚民众也有类似的感觉，这就是“希盟”的下野。2018年“509大选”迄今，希盟短暂执政22个月，您怎么评价希盟的执政成绩？又为何在此次政治危机中失去执政地位？
“一夜回到大选前”这个提法非常好。希盟赢得2018年”509大选”上台执政后就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地位。一方面，希盟在大选时提出了一个相对开明、进步的执政议程，例如，它将多年以来在马来西亚政治、经济制度里建立起来的负面影响都尽力消除；但是另一方面，希盟上台主要是得到了少数开明派马来人和绝大多数非马来人的支持，所以它就必须努力去争取大多数保守派马来人的支持，导致希盟的政策变成两边不讨好。比如希盟提出的一些议程，例如要参与联合国的种族平等、反种族歧视的一些运动，但最后因为保守派马来人强烈反对而作罢，又使得开明派的非马来人感到十分气愤，保守派马来人又对它不完全信任。
希盟处于这两个群体之间，各种政治抱负难以施展，也就导致这一年半以来希盟政府难以有所作为，但是也不会因此而失去执政地位。主要就是因为马哈蒂尔和安瓦尔之间的政治斗争越来越激烈，火势难以控制，这个火势就是保守派马来人抬头，最后导致马哈蒂尔和安瓦尔都暂时失去政权。
六、请您谈谈对新总理穆希丁的看法？他有怎样的执政理念？接下来，他在土团党内部及“国民联盟”下可能会面临哪些挑战？
穆希丁参政40多年，曾担任柔佛州州务大臣，副总理兼教育部长等，他的从政经验是极为丰富的，但是穆希丁不以他的鲜明政策而著名，他唯一比较鲜明的理念应该是他较强的种族主义以及保守理念。他最著名的就是他对记者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先是一个马来人，然后才是马来西亚人。”马来西亚的每一任总理都是务实的，比较注重马来西亚的经济发展。如果穆希丁的政权长久的话，他需要在未来好几个月里去思考在新的国民联盟，包括土团党、巫统、伊斯兰党、阿兹敏派，东马的沙捞越党派以及其他国阵的一些小党当中，如何平衡他自己和各个党派之间的利益和要求。
目前，穆希丁在他的执政联盟里暂时没有人可以威胁和挑战他的领导地位，因为阿兹敏的声望没有他的高，巫统的领导人又有丑闻，所以要挑战他的领导地位是比较困难的，所以最大的挑战还是来自马哈蒂尔和安瓦尔一方。
七、穆希丁政府对于“国民联盟”的组阁事宜，您预测会有怎样的布局？联盟内各个政党的利益将如何平衡？
穆希丁在他首次对全国的公开演说里提到，他所组建的内阁只有廉洁和有能力的人才能够进入。在平衡各方利益的情况下，内阁里传统上比较重要的职位，比如副总理、教育部长、财政部长、国防部长以及内政部长等职位，可能还是由土团党以及巫统所瓜分。而伊斯兰党最看重宗教事务和国民团结，至于其它一些比较专业的部门，比如卫生、交通、国际贸易、农业等部门，可能会延用一些党派里的少壮派，甚至会引用一些非政治人物来担任。总的来说，内阁的主要职位还是由大政党瓜分，一些比较专业的职位就启用政党的少壮派，甚至任用一些非政治人物为阁员。
八、众所周知，穆希丁被视为背叛者，背叛了马哈蒂尔，也背叛了人民，“国民联盟”也被指存在“后门政府”。据您观察，民众现今如何看待情势的发展，会不会引发街头运动和社会动荡？
我想的确有很多民众不满，尤其是之前投票给希盟的选民，他们成功地把希盟推上台，却看到现在这个政府主要是由之前的反对党巫统和伊斯兰党所组成。在很多希盟支持者的眼中，希盟里的一些政客们，包括穆希丁和阿兹敏等人，是极为大逆不道的。但事实上，至少有一半的保守派选民对选举结果兴奋不已，所以我们看到对于这个新政府的态度是两极分化的。至于会不会引发街头运动和社会动荡，可能会有零星的街头运动。因为一方面进步派和开明派对希盟还是非常的支持，可是希盟里面马哈蒂尔和安瓦尔的恩怨只要还没解决，大家就会相当失望，不再那么积极。所以可能有零星的街头运动，但是不会像以前那么频繁与积极，但反对活动应该还是会继续。
九、此次政治危机中，族群政治的因素有多大？您又怎么看待马来西亚华人政党现今的地位及未来发展？
这次的政治斗争种族因素是有的，主要是马来人认为马来西亚是个马来人的国家。从这次政治危机里可以看到，非马来人在政治斗争中是陪跑的，因为最核心的政治斗争还是集中在马来人中，其他的族群并不能够参与到核心斗争之中。族群的诉求并不会得到很大的回响，但是放弃族群诉求的话也会被要求皈依伊斯兰教，因此对华人来说两条路都是很困难的，需要集思广益寻找出口。
十、穆希丁与“国民联盟”的对华政策将如何？在马中资项目会否再度受到影响？会否再度出现对中资项目重新审查的问题？
穆希丁是一个有着40多年参政经验的政治人物，外交理念比较务实，应该会比马哈蒂尔少一些意识形态，在对华关系方面某种程度上会比马哈蒂尔时代还要好，中资项目应该会得到正面的支持。在整个国民联盟中马来人占多数，他们对本地华人的态度还在研判，但是对本地华人态度与对华态度是没有直接必要关系的，因为中国是一个很大的投资来源国，他们是表示欢迎的。
【整理/白燕、刘金萍、刘晓键、罗涵今、贺枝子】
【责编/葛红亮】
文/《东盟参考》2020年第3期
广西民族大学东盟学院 《东盟参考》新媒体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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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马思佳 张蔡雨薇
审核|葛红亮
指导|杨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