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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爱梅:《寻找海陆丰》(马来西亚华人籍贯故事)

这个寒冷的季节因你的关注而变得温暖

 

 

寻找海陆丰的初衷是为了解答我是什么人,找寻更多历史的线索。如果我们这一代不做,下一代或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客家人,但寻得真相后,如果我再说自己是客家人,那才是数典忘祖。

海陆丰是受忽略的群体,在研究方法上需辟新的途径。研究之路虽有波折,但冥冥中有贵人相助。在在提醒自己莫忘初心,抱持单纯的动机进行研究工作。

「阿公,我们是什么人?」我问。

「海陆丰人。」祖父答。

「海陆丰人讲什么话?客家话吗?」我再问。

「就讲我们这种话。」祖父用浓浓的海陆丰乡音回答我。

「可是,有人说海陆丰人都是讲客家话的。」我接着说。

「不是的!就像槟城,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话;海陆丰也一样,有讲客话的,也有讲我们这种话的。」祖父耐着性子回答。

这或我和祖父对谈的最后话语。在他油灯枯尽的最后一个星期,好多人都来探望他了,唯独我。再见他时,已是躺在棺上里的苍白。

我还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客家研究崛起,我偶而冒充一下客家人。

2008年,在华社研究举办的客家研讨会上,我说我祖藉惠州,但我觉得自己不是客家人。过后,一位老人站起来对我大骂说:「惠州人就是客家人,否认自己是客家人就是数典忘祖!」我静静地站着挨骂。

 

陈爱梅(右)整理遗物时,找到一本由祖父亲笔抄写的族谱。

(图片为研究团队拜访上陈村时,笔者向乡亲介绍祖父写的族谱)


发现一本手抄族谱

阿公算命不收钱,画符就收两角钱红包。他过世时,来「坐暝」的人络绎不绝。出殡前一晚,三只鸽子就一直站在我们家「颖川」的匾额上,直到午夜。不过,人走茶凉。

他过世数年后,我一时兴起,去整理他遗留下来的书籍。无意中发现一本《天长地久》的笔记本。打开一看,我高兴得跳起来,那是一是本手抄族谱!

第一页:

  「始祖原藉在福建省兴化府蒲田县后沟乡竹仔街八角井,住到明朝尾崇祯皇帝之间移居过广东省惠州府陆丰县风郭都华阳社……」

最后一页:

           「十七世祖少柏公葬在水长有碑记,十七祖妈回中国。」

原来曾祖长少帆是有四兄弟的,他的长兄少柏葬在他的坟旁,每年清明节我们都会祭拜他。那,另外两个回到中国的兄弟呢?

初返祖籍地

2014年,我来到了祖先来时地——陆丰上陈村。在上陈村的妈祖庙,一个老者握着我的手,问:「少帆是你的谁呀?」这是乡音!这就是乡音!老者说着和祖父一样口音的方言,俗称的福佬话。我未出生,曾祖父陈少帆已过世,在他的原乡,竟然还有人记得他。

上陈村是一个单姓村,全村一万余人都是源自同一个祖宗。我跪到祠堂,跟祖先们说:「南洋的后代女子来给您们上香了!」拜访了族谱上的直系亲属,收集了「番批」(南洋写到中国的书信),在离开前一晚请堂叔公带到我曾祖父的家看看。坍塌的老房子等不到老主人了!

我确定自己不是客家人!

从墓碑寻找线索

  

第一代移民已经走远了,或许我们可以从义山得到一些历史的线索。

天未亮,我就带着学生到义山的大伯公庙拜拜,禀告这次的工作和祈求平安。北京的宋燕鹏博士随着晨曦而至。如果不是他,许多斑剥的老墓碑无解;如果不是他,或就不会发现墓碑中的「上陈」了。

他拨开杂草,地面上出现三个横躺的墓碑。字迹模糊不清,他随手捉了一把细土,轻轻地洒在墓碑上,「上陈乡」随即浮现。

先人在过世之时,仍然深深惦记着故乡!回不去的无奈,只有在墓碑上刻上故乡的名字,魂魄可曾再归故里?

美湖水长义山可辩识籍贯的墓碑中,约28%是海陆丰的墓碑。在海陆丰的墓碑中,90%是属于陆丰。换言之,四分之一的义山墓碑原乡或祖籍陆丰。因此,美湖毋庸置疑是陆丰的大本营,马来西亚其他地方到底有多少海陆丰人?

 

笔者师生和宋燕鹏博士赴马六甲惠州会馆整理数百个海丰与陆丰的神主牌


从会馆的神主牌找答案

「海陆丰」,即海陆和陆丰两个县,是中国少数以两个县为通称的区域,如同两广,实指广东和广西。

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惠州府辖九县一州,即「惠州十属」。 「惠州十属」的划分一直持续到清朝覆灭。槟城惠州会馆供奉神主牌神龛两旁,高挂「惠博和平喜见龙河浮西须西旭日,紫连长久欣闻海陆庆丰年」。这对联涵盖了惠州十属,上联有五属,即:1、 惠(阳); 2、博(罗);3、 和(平);4、龙(川)和5、河(源);下联则有另外五属,那就是:6、 紫(金);7、 连(平);8、海(丰);9、陆(丰)和10、(新)丰。

马来西亚只有一间海陆会馆,位于森美兰芙蓉。其他地区的海陆丰人,只能参加惠州会馆。因此,要寻找马来西亚其他地区海陆丰人的历史踪迹,只能从惠州会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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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取得槟城惠州会馆的同意后,在新加坡的谢明达和拉曼学生的协助下,我们整理会馆的神主牌。在有书写籍贯的神主牌当中,海丰和陆丰各占了6.25和9.38%。这表示,约有15%的惠州籍人士是海陆丰人。

 四年后,因缘际会,我们将研究扩展到古城马六甲。马六甲惠州会馆慎重其事,先掷杯取得先人同意。在工作开始和结束时,都请法师诵经。虽然我没全听懂法师所诵的客家经文,但感到平静且受到祝福。

北京的宋燕鹏博士这回不止参加我们的工作,更在经济上支持我们的这项计划。他在中国申请了一项马来西亚广东华侨史的研究计划,我们利用这项研究的部份经费进行研究工作。

马六甲惠州会馆在彭顺会长的带领下,展现了强大的凝聚力。他们准备好所有的工具,和我们的学生爬上爬下,清理陈年顽垢。有人在「维修部」负责粘合破损的神主牌,宋博士则主管「解密部」,解读模糊不清的文字。

 在500余个神主牌中,我们发现了叶亚来的神位。三百余个神主写上籍贯,其中海丰和陆丰的各站了33.13%和34.04%。高达67%惠州会馆的神主是海陆丰人。

         在这些海陆丰人当中,有多少是属于福佬语系之,又有多少是客家人呢?

我们无解。

 

考察团队按先辈收藏的书信找到海陆丰后人,

并陪着多年没上山的妇人祭拜先父

依据“番批"寻找海陆丰后人

当年没有卫星导航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和学生治婷一路说说笑笑,导航将我们带到森州淡边的一个新村。我拿着数年前在陆丰上陈村拿到的「番批」寻人来了。

写信的人已过世多年,他的长女很惊讶竟然有人会来找她的父亲。妇人端着他父亲的信,看了许久。邮戳上是1992年,她说,她父亲那时回中国。回到马来西亚后,她父亲独自一搭车到槟城,欲寻找在海边的同乡人,其实也是宗亲。可是,他找不到,沮丧不已,回来后整个人像发傻了,失语许久。

妇人说着,泪流了出来!我听着,也快哭出来了!我就是海边的同乡人后裔呀!

我说:「让我们去祭拜你的父亲吧!」妇人愣住了说:「今天是七月十五,你们不怕?」对学佛之人,七月十五是佛欢喜日,无需忌讳。

   因为家庭因素,妇人已多年未曾上山扫墓。她说,自称花了数千元学风水的弟媳不希望他们去扫墓。听着,心酸!

不久后,我就将奔向北方,和今年地表最强山竹台风相遇了。

 

 

研究团队参访陆丰上陈村

出发前我一直订着台风的路线,看样子是直扑广东沿海。出发前一天我们还在讨论去或不去,最后,建筑师陈耀威的「风雨无阻,不见不散」,我们登上了飞机!来自北京中国社科出版社的宋燕鹏博士是我们研究团队的领队,同行的还有来自厦门的张元;来自台湾的张维安教授、林育生博士;马来西亚的白伟权博士、陈耀威和我。我们在不同时间抵达陆丰。下了高鉄坐计程车前往酒店的途中,看到「上陈村」的指示牌,车上的同行者都和我一样兴奋。

为了避开台风,我们略更改了行程,提前一天拜访上陈村。村委赶做了「欢迎中国社科院及马来西亚移民史专家来上陈村考察」条幅,连夜挂在村口。

 我先到妈祖庙上香,以陈瑞利为首的村委会代表在妈祖庙会议厅接见我们。会议厅坐满了人。初见陈瑞利,他的欢迎词简短而诚恳,令人动容。他拿亲写的字画,赠送予我们每一个人!

「精气神」字画一打开,全场一片赞叹!笔力千钧,游云惊龙。领受者宋燕鹏博士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这三字形容现在的宋博士,再也适合不过了!

宋博士简述此番参访的缘起;我则分享在马来西亚所找到关于陆丰,尤其是上陈村的资料,包括手抄族谱,以及「上陈乡」的墓碑照片。我们也将在槟城和马六甲惠州会馆得获得的神主牌料,有关陆丰地名的,请他们别辩何者是福佬,哪些是客家聚落。惊喜的是,神主牌的村名中含军话区,北方的宋燕鹏博士非常高兴,说日后要专程来研究军话村,中国南方地区的方言岛。

 上陈村老区的老房子多呈残垣断壁,坍塌的房子再也等不到主人。

(研究团队在上陈村)

台风前的宁静,片片白云如同在蔚蓝的晴空中飘游,如梦似画。我们行走于上陈村老区,老房子多呈残垣断壁。哪间是曾祖父过番前的家?数年前随堂叔公在夜里匆匆一瞥,早已忘了确实的位置。

走到了祠堂,拈香祭祖。陈瑞利先生这时才将赠予我的字画打开——追远!

台风打乱了我们的行程,我来不及去探访村里的堂叔公;他们替我拨电给已人在深圳的另一个堂叔公,听到熟悉的声音,只恨自己已是失去祖先的乡语者,只能以中文跟他问安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过番,一别就是永诀。祖父写下族谱,是怕我们忘了根源吗?他生前不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呢?

从上陈村回到酒店,陈耀威突然对着我录像,问我此刻的心情。由于我是第二次过来,内心不像初次般激动了。后续的研究工作还很多,希望能书写上陈村在马来西亚的族谱,就先从我自己的家族开始吧!

马来西亚的族谱如何写?这是我和宋燕鹏博士在马六甲惠州会馆演讲时,听众提的问题。没有族谱者,就从马来西亚的第一代祖先开始写起吧!第一代来马的祖先可视为「来马祖」,或「开马祖」,如同台湾的「来台祖」或「开台祖」。

吾将上下而求索,去寻找更多历史的线索。如果我们这一代不做,下一代会遗失得更多,或什么都不知道了!

寻找海陆丰的初衷是为了解答我是什么人。虽然我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客家人,但寻得真相后,如果我再说自己是客家人,那才是数典忘祖。

寻找海陆丰,那是受忽略的群体,在研究方法上需辟新的途径。研究之路虽有波折,但冥冥中彷彿有贵人相助。莫忘初心,单单纯纯的研究动机!

 

文:陈爱梅

图:陈爱梅、宋燕鹏、陈耀威

本文原刊《普门》2018年总第2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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